中国有句老话儿，“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这是我们的老祖宗孔子对人生的一些看法，大意就是说一个人大概在三十岁能够学有所成，小有根基，基本确定人生目标与发展方向，到了四十岁就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疑惑的，五十岁就应该活明白了。这话细想是很有深意的，不失为智慧哲理。但是，有一个团体却并不遵循这句“三十而立”，那就是舞者。

众所周知，舞蹈是一项对年龄要求比较严格的事业，甚至某种程度可以说是“青春饭”。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舞者一般要从几岁就开始练功，如果骨骼清奇，悟性尚佳，二十岁左右跳出一定成绩，所谓“弱冠而立”，在舞者中并不算鲜见。有人说，舞蹈是日神的艺术，而舞者要想达到那样美妙的境界，却不得不在其中燃烧酒神的精神，付出身体与心理的巨大心血。有幸达到一段时间的巅峰辉煌之后，身体条件的限制性越来越突出，长久训练而成的伤病问题也愈加凸显，甚至有不少优秀的舞者正是因为伤病而不得不黯然放弃了自己的事业。除去客观原因的阻挠，还有一部分舞者选择自动离开，改行专业。身边有一些朋友同学就是小时爱好舞蹈，学了一段时间，为了上大学，继续跳，大学毕业后能够坚持几年已算不错，然后大多转行，当教练，甚至考教师、考公务员，亦或干脆在家相夫教子。当然各人不同的人生选择无可厚非，但也折射出了舞者的一种尴尬的生存状态：随着年龄渐长，身体条件的限制，舞者的未来在哪里?

当然有人会说，只要你足够坚持，足够实力，总会有方法坚持自己的舞蹈梦想。的确，不乏优秀的大龄舞者依旧坚守在舞台上，像近日一直活跃于屏幕的金星老师，已年近五十，安然位列“中国好舞蹈”评委席，姿态优雅，言语犀利，仿佛岁月让她与舞蹈更接近，而不是渐行渐远。面对一些年龄稍大却仍勇敢上台一舞的选手，金星老师也常说“真正舞者最好的年龄是二十八岁开始。”一方面是自己对舞蹈生命力的理解，另一方面也是对选手们的鼓励之语。但从众多大龄选手的身上，我们更多的窥见了舞者面临30岁到来时的焦虑、不安与隐隐的担忧。饱受强制性脊柱炎困扰、却在“中国好舞蹈”舞台上美丽起舞的张娅姝，面对评委老师的疑问，坦言“每一个舞者都有自己的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伤痛而放弃舞蹈……别人七八十岁还可以很优雅，我四十岁就会是个驼背。”在外行人看来，舞蹈是一项美丽的活动，舞者则是这种美丽的代言人，面对那苗条挺拔的身姿，或轻盈或绚丽的舞步，或优雅或耀眼的舞裙，人们总是投以羡慕欣赏的目光，对于舞者的身体伤痛或衰老，则不会去考虑或理解，换种残酷的说法，对于一个因衰老、病痛而不再美丽的舞者，观众纷纷不自觉地选择了遗忘。如此看来，舞蹈确实是一项美好又悲壮的事业，多少人被它独特的魅力吸引，最后却可能因为各种不得已而主动放弃。难道说，舞者的30之惑是一道无解之题吗?

这个困惑，一直持续到笔者的一次短途旅程。六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带来了不少湖南境内车次的火车停运，我也是“被停运”大军中的一员，因为走得急忘记带伞，只好在售票大厅外淋着细雨，东张西望，焦躁跳脚，突然右肩被轻轻一拍“别在这傻等了，改坐汽车吧。”转身一看，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姐的。我正愁不知长途客运站在何处，赶紧应了一声“好”，之后就一起挤到车站。我大包小包的行动不便，她还很细心地帮我占了靠近车门的座位。坐定之后不免攀谈起来，原来她是湖南省艺术职业学院的一名辅导员，姓夏，今年三十六岁，之前在广州一个舞团跳，后来回到了长沙，开始教习生涯。出于礼貌，我并没有追问她之前的舞蹈事业是辉煌亦或平淡，她的语气中也并没有不得不放弃事业的幽怨，只是平常地讲述着她班上跳舞的男孩女孩的琐事儿：去张家界旅游区舞团实习时被野蚊子咬得小腿都是红包，表演时露在舞裙外面遮不住，惹来观众大笑;训练顶碗用的瓷碗已经被摔得几乎碎成末，但还是用医用胶带缠好继续用，因为排练经费有限;去北京参加比赛，期间投票只能固定在某个网站，而那个网站又是商业至上，一个劲儿弹小广告，费半天劲也投不上一票;自己身兼数职，古典民族现代流行都教，然而有的孩子实在条件有限，教不出来……在她的讲述中，我似乎并没有听出跳舞事业的“高大上”，也没有感受到教习舞蹈带给她的满满成就感，于是我问“那您怎么没有转行?比如做瑜伽教练，更清闲更赚钱，又时髦。”她突然定定地看住我：“瑜伽毕竟是混合的东西，不纯粹，而且跳舞不是时髦，它是美。”老实说，我对舞蹈知识一知半解，并不明白她说瑜伽“不纯粹”是什么意思，只是被她的神态镇住了，我只好转移话题：“您的孩子肯定会遗传您的好气质的。”她温和一笑，“才两岁的小不点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然后一顿，她说：“尤其好多人都觉得女孩子跳舞会耽误人生大事儿，其实跳舞要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劲儿，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纠结，其实人还是要到什么阶段做什么事，男女都一样。舞蹈就是这样，人没办法和老天爷较劲，累得慌。你就想啊，你跳不动了，每年有那么多年轻的孩子开始跳，想起那个舞台，一直都是美丽的。这么个美的东西，它不会绝的。”她这样说着，我突然想到了参加“中国好舞蹈”的一个90后的小伙子，由舞者改行作了老师，自称是一种“升华”。我想，这位夏老师也达到了一种“升华”，不止是从舞者到老师的升华，也是从热爱跳舞到心灵释放、灵魂起舞的升华。

舞蹈是一种生活态度和昂扬的精神，这是舞者生活的助力。不把年龄当做困惑，顺应生活的流动，保持热爱舞蹈的初心，是每个面临尴尬阶段的舞者应该去学习的东西。